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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一片丹心欲出墙,九江野寺遇庙商

小Z 皈依日久,也不嚷加薪升职了,周末倒是雷打不动地参加青年学佛班,三不五时买些巴西龟放生。晨钟暮鼓浸淫得久了,竟隐隐生了厌离之心。某日上九华供佛,素斋偶遇某和尚,相谈甚欢。临别时大师意味深长地执手相告:佛门多需要你这样的好青年啊。小Z听了,如久旱遇甘霖,几乎掉下泪来。

小Z的皈依师是Y寺的方丈。大和尚平日法务繁忙,还有五千在家弟子,真要见上一面,是很不容易的。寺里真正和小Z要好的师父是学佛班的班主任见性,他被方丈送去小Z母校读MBA,平日会向小Z讨教些经济数学,教学相长之余颇为投缘。九华山回来,小Z拨了见性的电话,打算向他征求些建议。

见性接了电话,便约小Z周末到寮房细谈。居士本来是不便去出家人住所的,所以有这样的机会,小Z格外珍惜。Y寺这几年门票与法事收入颇丰,四方供养在全市寺院里也是最多的,因此这僧寮的条件竟比小Z租住的单元还要好。空调是大金的,电视是夏普的,几个宜家出品的书架上摆满了佛学书籍。

小Z行了礼,和见性围着一张茶海盘腿坐下。师父自然是双盘,小Z的功力只能单盘。见性从锡罐里取了一小袋金骏眉,刚要烧水,隔壁间的会海师父便走了进来,竟是愁容满面。会海师给学佛班讲过几节金刚经,因此也认得小Z。小Z正要起身,会海摆了摆手,让他不用拘礼,抓过一个蒲团也坐下了。

会海也不拿小Z当外人,长叹一声道:“下周药师佛诞法会,当家的让我负责汽车开光,场地时辰安排得紧,周总和蔡总却都要安排单独做,这对冤家劝都劝不开,什么事儿啊!”见性淡淡一笑:“师兄,那你搬到下院做不就好了。”“那怎么行,下院的法事也排满了,还要授三皈五戒,更没空档儿。”

“阿弥陀佛,那我帮你做一场就是了。”“哎呀师弟,我就知道你最靠得住,放心,回头我会记得和当家说的……”会海拊掌大笑。见性分好茶盏,要为客人沏茶。小Z方才正为非礼勿听而纠结,此刻也暗自舒了口气,诚惶诚恐地合十致谢。算起来见性师父年纪比他还要小两岁,却已经受大戒五年了。

话题又回到小Z这里。他大致说了下发心要出家的事,两位师父相视一笑,竟不作声。小Z便急了,“师父,你以前不是说过,出家是功德无量的大丈夫之事吗?”会海猛地拍了下小Z的肩:“小子,你以为Y寺是那么好进的吗?”“师兄,他倒没有说要来这里……不过,这种事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两人又规劝了一会,却始终不置可否。看到小Z有些失望,见性悠悠地说:“也罢,命中有时终须有。Y寺早就满员了,还有好多挂单的。不如这样,我为你介绍几个别处的道场和师父,至于缘份到不到,就看你自己了。”小Z大喜,掏出iPhone记下若干名字,金峻眉的异香飘散开来,俨然法喜充满。

小Z辞完工已是一个月后。按着见性划的名单,第一站去的就是九江,那里的郊外有个小寺,住持是见性师父的同戒。这位法师据说是在终南山住过两年茅棚的。一想到此,小Z就对他钦慕有加。能守戒已很不容易,何况即将见到的还是一位修苦行的僧人,在不清净的末法世界里,这样的机缘多么难得。

来接小Z的是一个骑摩托的大叔,不像本地人。攀谈中才得知他是从邻省的莆田来的。小Z马上想到了那些遍布全国的老中医和性病郎中,随即又对自己的成见与分别心感到深深的羞愧:哪里都有好人嘛,就算做过坏事也可以洗面革心啊,可为什么会认为大叔做过坏事呢……一时各种凌乱,尽上心头。

到了寺院,小Z正要付车钱,谁料大叔从内兜里翻出一张纸质不错的名片来,上面赫然印着“NB寺筹建委员会常务副主任赵大宝”。赵大宝豪气地说,当家的圆照师是正主任,相当于总经理。我是副主任,相当于董事长。小Z彻底凌乱了,一头雾水地跟着赵大宝董事长进了门,里面几个工人正在刷漆。

圆照师去民宗局跑手续去了。赵大宝听说小Z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还在毕马威做过audit,热情得不行(小Z花了不少口舌才让他明白毕马威不是养马的,而是算帐的,赵大宝眼睛当时就亮了)。他拍了拍小Z的肩勉励道:出家的前途是光明的,你眼光不错,等下圆照回来,我让他晚上就给你剃度!”

小Z弱弱地问:“难道……不用先当净人吗?”“嗨,像你这样高素质的人才,整那些做什么!小伙子好好干,剃完头我和市佛协打个招呼,安排你下个月直接去庐山受三坛大戒,回来就让你做监院。放心吧,手续的事都包在大哥身上。嗯,名额这事要先定,我这就帮你打电话。”掏出手机就走开了。

小Z一碗茶没喝完,赵大宝就领着一个年轻僧人进来了,看着像九零后。“这是我亲侄子,法名叫旺缘……旺缘啊,以后你就跟Z哥多学,我跟你说多少次了,要多学习多交朋友,不要成天打游戏!”旺缘行了个俗礼,让小Z不知如何是好。目前寺里就俩出家人,旺缘算一个,也是筹建委员会副主任。

赵大宝是生意人,CPU转得飞快。明天村里有大户想请NB寺做场焰口法事,可小庙哪有那么多僧人。以前这种情况都是他临时上阵顶替一把。现在小Z送上门来了,好比雪中送炭。圆照一时半会回不来,正好抓紧时间让旺缘教小Z基本的法事仪轨。反正披上袈裟别太走样就行,赵大宝也不必剃光头了。

于是小Z披起海青,跟着旺缘学了一会儿怎么放焰口,其实是心不在焉,囫囵吞枣。他很有些郁闷,只希望能尽早见到圆照师本人。饭点很快就到了,赵大宝招呼两人一起用餐,其实就是吃施工队的大灶。圆照不在,也没有单独做斋饭。旺缘似乎不介意,捞起一片五花肉吃得挺香。小Z基本是在吃白饭。

快八点钟时,圆照终于回寺了。从最近的车站到NB寺将近有五里,他是一路走来的。圆照的僧袍已经洗得发白,缀满补丁,气色也不好,却仍有一番威仪。他从大灶上拿了只馒头,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小Z匆匆跟上去。赵大宝慌忙吐出两根鱼刺,大声喊道,“我这就叫人打扫大殿,一会给你剃头啊。

圆照的寮房十分简单,几无长物。佛龛前也没有烟火,只是用清水供了两束小花,小Z觉得这里和外面几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他向师父行了个礼,圆照微微一笑,请他坐在床头。“你应该都看到了,那还想出家吗?”小Z一时有些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倒是脱口而出:“师父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出家人哪里不能去,又哪里不能来。”小Z听了这话,肾上腺素不知涌了多少出来,差一点就心律失常了!这才是佛门龙象呐,有木有!有木有!沉默了半晌,圆照又悠悠地补了句:“其实,别的地方我不是不想去,只是没人肯收留……”小Z目瞪口呆,愕然之余,感到内心深处,有样东西打碎了。

“这些年我修苦行,又不做经忏佛事,挡了旁人路。在其他寺里挂单还好,常住的话,没那福份……”“那赵大宝是怎么找上您的?”“赵大宝也只是跑腿的,他还有个大哥,承包了这里搞旅游开发,其实就是变相修庙,听说还有领导参股。当初只说要招常住,谁想来了后身份证和戒牒都被他收去了。”

“寺院不能民营,但景区可以承包。申办宗教活动场所需要有出家人,赵家现在还有些关系没打通,等手续都办完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了……你还是趁早走吧。剃头容易出家难,这不是你久留之处。”圆照沉吟片刻,从佛龛前取了串檀木佛珠送给小Z,“发心不易,有缘再见吧。代我向见性师问好。”

赵大宝正忙着带人清理大殿,圆照送小Z出了门,特意指了条偏路给他,便回去了。小Z刚走了十来步,便听得赵大宝的咆哮声隐约传来。未几,有辆摩托车沿来时路呼啸而去,那大概是去追赶小Z的。小Z在夜色中伏下身来,四周菜地里传来阵阵虫鸣,夹杂着零星的叫骂声。月色凉如水,俯照不归人。

第二回:二探名山求正法,八尺龙马做账忙

从九江回来,小Z闷闷不乐。没找新工作,学佛班也不去了,眼见着竟逐日消沉下去。这一天,从前的女友兼同事S突然打电话来,说是原部门的全球主管合伙人来中国视察,周末想去九华山参观,需要一个既懂佛教又能说流利英文的向导。S的说法是公司信不过旅行社那帮忽悠,所以才请小Z帮忙。

小Z对九华山有复杂的感情。刚进KPMG那年,团队就组织过一次去爬山的outting,他和初恋S就是在当时好上的。那会儿听说山上要修一尊99米高的地藏菩萨铜像,众人都以为按天朝速度一两年就能搞定,两人半认真地相约在铜像开光之日去领证。结果这工程差点儿就烂了尾,直到今天还没有完工!

下山时,小Z包里多了几本过期的《甘露》。某个和尚大扫除时把它们丢在了僧寮外。小Z随手捡起一本,看卷首语竟写得风趣犀利,便饶有兴趣地拿了一叠。这就算是他在思想上与佛学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了。那杂志主编是位叫刚晓的僧人,日后小Z又多次听人提起这名字,以及这名字后面的那段恩怨。

S本不反对信佛,她觉得这比相信某政党的教义靠谱多了,至少皈依了的男人不会在外面乱搞,便放松了警惕。小Z后来佛经看得越来越多,她也只是偶尔冷嘲热讽。直到有一天,S加班回来,忽然想起小Z好久没有买冈本了,便提醒他要加强运动,谁想这厮竟一本正经地与她探讨节欲的意义!S大怒!

正常女子被睡过后,就把睡过她的男人视为私产了,现在小Z虽然还算在自己名下,却有沦为bad debit的风险。S何许人也?那可是中国区最年轻的Audit Senior Manager,当年在北大也是靠真本事上位的系花。她分析了形势,一味施压只会有逆反效果,便决定采用政策攻心的方式来挽救失足青年。

那时已到年底,S一边加班加点带队做hardclose,一边hold住各种凌乱,在本本上画mindmap分析佛教教义,寻找禁欲这事儿的漏洞。不愧是才色双全的铁娘子!她很快就发现,蛊惑了男朋友的是个叫净空的台湾老和尚,他向弟子们开示:“如果真心想超出三界、了生死,这一条淫戒应列为第一。”

净空法师声名有多大?别说小Z,学佛青年里,谁人不曾听过他醍醐灌顶!S却发现,几位法师忧心忡忡,他们不但质疑净空言行不如法,甚至斥为邪师。其中小Z喜欢的刚晓,就因和净空结下梁子而流离失所。S原本循循善诱想感化失足男友,结果却因挑拨离间,被当作疑法谤师的罪人给大义灭亲了。

说来也怪,这男人一旦沾染修道之气,那具臭皮囊就好像成了唐僧肉,让女人不能释怀。小S虽气急败坏,发誓再不理小Z,暗地里还是很挂心。这男人本有情有义,只是都锁在了深不可测的华藏世界里。世间女人最恨的情敌大概就是那个在菩提树下吹风的王子,让这世间没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小Z还是答应了S的请托。在山上洋领导听说他原本学的是理论物理,便好奇问他为神马会信佛。“...because I didn't know what I want to do with my life.”洋领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Me either.”S当场就静静崩溃了。临下山时,她绝望地问他“你真以为能丢下所有吗?”小Z一言未发。

见性名单上的第二位师父在九华山东侧三十里的SX寺。师父去县统战部参加红歌比赛了,因为事先打过招呼,小Z还是顺利地在客堂住了下来。和他同屋的还有一个在这里发心的净人小李。虽已到SX寺半年,却还没有剃度。进去时小李正打坐,双盘坐了将近两柱香,这让小Z压力很大,大气都不敢出。

两人话少。这时不过九点,但想到明天要做早课,小Z还是逼着自己睡下了。晚秋寒意已浓,客堂里被褥很单薄,黑暗中他蜷作一团,迷糊中怪梦连连。惊醒时只记得母亲忽然失明,父亲也不知所终,剩她一人无依无靠。小Z掏出手机,此时刚过三点,离打板还有半个时辰。他心绪如麻,唯有默念佛号。

早课大约一个半小时,净人们上殿时站在最后一排。小Z是新人,便站在最角落。在外人眼里,这种仪式冗长无味。对僧人而言,却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出家生活天经地义的组成部分,日复一日,直到生命尽头。净人们大多只能拿着小本子跟诵,小Z在学佛班就能背下楞严经,早晚课自然不在话下。

过堂后,知客师来找小Z登记了基本情况。没半晌,又跑来传话说监院要见他。监院名义上只是库房负责人,其实总揽全寺庶务,地位很高,相当于外面公司里的副总裁兼首席财务官。小Z想到要见这样的大人物,一路上不免有些忐忑。小李也很是羡慕,要知道他来了这么久,还没和监院和尚说过话呢。

监院师房间很宽敞。若不是供着佛龛,乍看之下会以为是哪个领导的办公室,书桌前还摆了台联想一体机。大和尚很有气度,一看就是见过世面,人情练达那种。他热情地嘘寒问暖,又说住持虽不在,但已交待他要多加关照。小Z自是满怀感激,连连点头。随后监院话锋一转,问小Z:“你会做账吗?”

看来KPMG早已名声在外,这让小Z颇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年底将近,下周民宗局就要对辖区内宗教活动场所的财务监督管理进行专项检查,SX寺作为省重点寺院和试点单位榜上有名。虽然寺里也按要求指定了专人负责会计出纳,但眼下摆在小Z面前的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账,好多地方还有涂改过的痕迹。

既然是寺院分配给净人的工作,就算是出家前的考验,自然只能接受。监院师特地关照小Z,这几日就不用参加早晚课和出坡了,三餐也会安排人送来。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和另两个师父一起,赶在检查组来之前把汇报帐目整理清楚。大和尚还勉励说,只要通过了这个考验,月底就可增补进剃度名单。

首先让小Z大吃一惊的是,小小一间SX寺,一年下来竟有好几十万各种名目的“接待费”,严重超支;其次,春节几笔大额捐款年中被用来购买两辆Range Rover越野车,车辆所有权却分别登记在了住持与监院个人名下;再者,几场法会帐目纠结不清……小Z看得脊梁冒汗。另两位师父却神态自若。

回到客堂,小李见他愁云满面,问其原委。小Z思虑再三,还是据实以告了。谁料听者却不以为然:“这又算啥子哟,你完成师父交代的事情就好。”话匣子既已打开,小李也讲了自己来九华的因缘。原来他自幼便在四川峨眉出家,从前在NX寺常住,后因故还俗。这次经人介绍来SX寺,是第二次发心。

因为熟悉法务,小李被安排协助即将到来的冬至水陆大法会。这是经忏法事里最隆重的一种,任务是超度水陆亡灵。水陆会最隆重的要七七四十九天,一般以七天为多,其间要放三堂焰口。当年常州天宁寺要养活三千僧众,靠的就是做水陆道场。如今时过境迁,经忏依然是汉地寺院收入中最重要的一块。

SX寺固定资产是由佛协代建账的,功德乐捐仍以寺院记账为主,每月报备一次,年终决算后还要把出纳账册交佛协保管。但实操起来难免有变通。小Z面前不但有内外账,还有账外账。拿前次法会来说,内坛首席功德主捐了10万,三位副功德主各捐6万,给佛协账上却只有15万。外坛牌位与供斋更不必提。

寺院正忙着扩建,不但殿堂楼阁与各种圣像,就连一砖一瓦也可乐捐。活菩萨们来了,无不虔敬认供,换得将各自的芳名,密密麻麻地刻在功德碑上。这蔚为壮观的场景,此刻在小Z的眼中,竟也有些恍惚起来。他从没有这么纠结过,难道自己真是那无缘之人、无根之草,注定要在这条路上头破血流吗。

第三回 三宝殿前求升迁,七情如枷锁心房

住持道增的路虎回寺时跟了辆黑色奥迪。SX寺道场虽偏,素斋却远近闻名,所以不时会有贵客登门。这次来的大概是地方上的一位班子领导,同行的是被住持称作Q姐的一位女士。参观寺院时,Q姐在法物流通处对一串奇楠沉香珠子爱不释手。监院看在眼中,当下没吭声,悄悄让人包好放到了客房里。

宾主合影时,寺里那台尼康D3X突然死机,众人一时手足无措,监院灵机一动,差人把小Z叫了来。小Z在履历上填的特长虽是摄影,但也没用过这高档货,只好硬着头皮把电池卸下重装了一次。没想到瞎猫逮着死耗子,相机果真又能用了。道增也颇为赞许:“你就是见性介绍来的那个复旦高才生吧!”

小Z忙毕恭毕敬打了个问讯。Q姐听说他是名校才子,不由多打量了两下,却越看越眼熟起来。“小阿哥老家在哪里呀?”“广东梅县。”“我说怎么这么眼熟,那你以前是不是在东山中学念过书,还上台受过奖?”原来面前这位,不但是小Z同乡,还是同一所高中早两届的师姐。他乡重逢,竟一时语塞。

道增见两位老乡相认,拊掌大笑之余,嘱咐小Z晚上一起到素斋来作陪。Q姐自是十分欣喜,拉着小Z的手单独合拍了几张才离去。监院又交待小Z去丈室取几盒上好的黄精与佛茶,等下送给师姐当见面礼。刚一进门,小Z便被墙上密密麻麻的合照镇住了。这些全是道增法师在各种场合与名流政要的合影。

晚上宴席,除了有九华三耳、天台双冬等传统斋菜,还有几可乱真的素鸡和素鱼。寺里的厨子手艺了得,传说仁德大和尚在世时,就被点名抽调去服务过。小Z心中有事,没动几筷子。众人也没拿他当外人,只道他是拘束。几番以茶代酒,觥筹交错之后,Q姐把话头引到了马上要开的佛协常务理事会上。

古拜经台住持圣明法师车祸示寂后,山上常务理事就空了个位置,Q姐一直在为道增活动这事。领导沉吟半晌道:“道增师父的业务水平强,政治上也可靠,我们当然都是了解的。不然去年也不会增补你进县里的政协。虽然你来本地的时间短了些,但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要有大局观念,不必争一时短长。”

Q姐有些不悦,忿忿道:“山上论资排辈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道增法师哪点比不上其他人。领导您不替道增说话,年轻一辈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进步嘛。”这一串炮仗点起来,桌上气氛一时竟僵住了。最后是道增自己出来打了圆场:“Q姐,领导这么说也是为我着想,再说我们修行人,本就不该在意这些浮名。”

散席后,道增请众人喝茶赏月。Q姐拽着小Z坐到一边,家长里短叙起了乡情。原来她一家最早在梅州做石雕生意,后来接了不少寺庙建设的活儿。前几年来池州结交了贵人开始做“文化地产”,借机收了不少九华山内部股。小Z正好有朋友跳槽去了负责本次保荐的国元证券,因此聊起上市问题也头头是道。

Q姐恨不能马上把小Z收入帐中,又看小老乡出家心意已决,只好轻声磋叹:都是红尘,何来净土。当下嘱托道增多多照应。这一晚,月朗星稀,寒意料峭,众人各怀心事散去。回到客堂,小李早已熄灯睡下。小Z蹑手蹑脚爬上了床,在暗夜里默诵了一遍《八十八佛大忏悔文》,这才昏昏沉沉地入了梦乡。

第二日,道增唤小Z到丈室。小Z本要跪拜,法师只让他行了个问讯礼,又嘘寒问暖一番,饶是亲切。道增告诉小Z,Q姐回去前已交待好,过两日便单独为他剃度,受沙弥戒后就安排在丈室做侍者。“你根基好福报足,难得又有这么多人提携。就先在寺里给我当一阵子秘书,明年再推荐你报考佛学院。”

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这念兹在兹的心事眼看就要遂愿,小Z的心中却唤不起波澜了。从丈室出来,他没有马上回去整理账目,而是顺着寺后山道独自行走。郁积在心中的种种,一时无法化解。圆照送的佛珠还戴在手上,摩挲得久了,在日光下隐隐有绸缎般的光泽。他瞧着这珠子看,竟有些痴了。

未几,身后石阶有响动传来。小Z循声望去,原来这条路上有人正在朝山。一对六十来岁的老人家,三步一拜,风尘仆仆。小Z忙退避道旁,合十问讯。那夫妇见了,也起身回了个礼。小Z耐不住心中好奇,攀谈中方知两人是从南陵县出发,一路跪拜而来。见二老虔诚如此,小Z当下便暗自羞愧、自叹不如。

问到老者因何发心,不想却戳中了彼此的软肋。原来这二老有个和小Z年纪相仿的儿子,前些年到岭南打工,开始还定期写信打电话,后来就音讯全无。虽然报了警也托了人找,迄今仍不知所踪。老夫妇几次到当地寺院烧香求告,法师只说这是前世业报,又教二人从自家门前出发,一路大拜到九华山天台顶。

小Z顿觉心如刀绞,一股浊气冲上来,险些要晕厥过去。二人见他面色有异,忙扶他在路旁坐下。小Z自然不敢实言相告,只推说自己近日休息不好。两位老人也先不拜山了,一左一右护送他回寺院去。当值知客见小Z带了对老人回来,还当是他父母,却不知这位两天后就要剃度的年轻人心里早已是马蜂窝。

众人又带他到寺里的慈善中医诊所,老中医只道小Z是忧思恚怒、情志内伤。抓了几副药,要他煎服调养。老夫妇放心不下,忙前忙后,真是把小Z当作亲儿子般照料。同屋小李见了,也打趣说三人是前世缘未尽。眼看着小Z休养了半日已无大碍,二老才悄悄离去。所谓萍水相逢,冷暖自知,大概莫过于此。

世人拜佛,多有所求。有人求财,有人求子,有人求情,也有人求的是无求。那一柱柱高香后,往往是千疮百孔的欲念、千回百转的心结。佛陀在浊世里点了那一盏灯,照见一念无明。千百年来却少有人能看清,只顾埋头在红尘泥淖中打滚。即便是在丛林之中,也处处有欲念的影子,这不免让小Z心中萧索。

见性也从道增那里听说了小Z准备在SX寺剃度的消息,特地打电话来问候。小Z和见性本就要好,便把几天来堆积在心的困惑一五一十地说了。见性听了许久没有吭声,最后却问了小Z一句:“天地之大,总有明师。可你真的放得下父母吗?”电话这一边,小Z的泪珠已如决堤之水倾泻而下,止也止不住了。

学佛这些年的心路,小Z从未和家人提起。他生长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医生。如今两人都退休了,自然盼着这独苗能早日续上香火。前两年他带S回家,二老高兴得合不拢嘴。后来与S分手,父母虽惋惜,但也从未责备过。两人虽然开明,却从没想过,自家的孩子竟会生了出离之心。

小Z过去总想,当年六祖慧能和虚云、圆瑛等大德都是独子,他们都能发愿放下,自己难道连这决绝之心都没有吗?天长日久,便一直把这结埋在心底,总以为路走长了,自然就能翻篇。直到遇见朝山老夫妇,才发现这心结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勒越紧。自己缺了亲手解开的勇气,却终日介怀于各种外缘障碍。

搁下电话,他仿佛找到了方向。跑到丈室找道增要请几天假,打算回家和父母敞开心扉谈一次。没想到道增和监院又外出给企业家培训班上佛学课去了。小Z只好修书一封塞在门缝里,匆匆和小李交待了一声,只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下山去了。2011年就要过去了,就让一切都在新年来临前有个了结吧。

第四回 四柱推命总落空,六时无常风雨狂

池州往梅州,需在南昌换车。两段旅程都是夜路,又遇寒潮,倍添煎熬。众人拥入车厢,或相互依偎,或蜷作一团,很快入了梦乡。小Z无眠,窗外月黑云低,山川万物泅成一团席天卷地的阴影。偶有昏黄灯光穿破氤氲,照见铁道边孤零零的站牌。过了彭泽与湖口,便是九江,不知又钩沉起多少心底旧事。

火车第三天早上才到梅州。小Z睡眼惺忪出了站,吃了碗腌粉,点了碗三及第汤才缓过神来。这三及第汤是用猪肝、瘦肉、猪肚三种原料做成,想到将来再也吃不上,小Z有点心酸地又叫了一碗。连日吃斋加上舟车劳顿,脸色难免发青,只好又到附近小旅馆补睡了回笼觉,擦了点大宝,这才打起精神回家去。

往年回来都是搭飞机。虽不算衣锦还乡却也意气风发,大包小包带了不少礼物。这趟不但两手空空,整个人还像霜打了一样。爹娘见儿子归巢自然喜出望外,除了心疼哪里还会计较。父亲帮小Z收拾好床榻,也没问他为什么突然回家,只是在客厅里摆了盘围棋。多少年了,这是父子二人间独有的交流方式。

小时候总是父亲授小Z三子。这孩子天资聪颖,自己背了不少棋谱,很快就能举一反三,到了初中已时常平手。再后来,就轮到小Z反授三子给父亲了。父子二人有很大不同,儿子看起来斯文,身上却掖着一股小林光一的狠劲,走的是胜负师的棋路。父亲的棋风更像流水不争先的高川。两人交手,甚是有趣。

今日这局,八荒六合,人间世相,都在棋盘上迷离起来。小Z已然失去了弑佛摘星的锐气,起初还有厚势,很快就情势逆转,一溃千里。父亲没有乘胜追击,吁叹一声,便起身回房了。小Z兀自枯坐,良久才醒转过来,收拾完棋盘,也到父亲房里去了。他刚要张口,父亲却摇了摇手:“S前几天全都告诉我了。”

“妈知道吗?”“还没让她知道。”“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们说的。”父亲黯然笑了一声:“早就看出来你这孩子心肠歹了。”小Z摸出一张银行卡:“我把莘庄的房子卖了,这里面有些钱……”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对面这个浑身颤抖的老人。内心却有个声音在对自己呐喊:“一定要挺住……不管有多么难过都要挺住。”

父亲许久才平静下来,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俩都有退休金和保险,不差这点钱,只希望你能想明白。做错再多事,走错再多路,辜负再多人,都会有人原谅你。可是落子无悔,你千万不要到头来再辜负了自己。”小Z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纵然脸上已泪流成河,却死死咬住了牙关,不敢哭出声来。

母亲初听这消息,当场就站不住了。但好在两人都知书明理,更深知儿子不是冲动之辈,既已下定决心,十八匹马都未必拉得回来。内心虽翻江倒海、百感交集,也只好接受了既成事实,默默替儿子打点冬衣与行装。母亲学医,特地叮嘱在吃素之余,要注意补充蛋白质与微量元素。小Z亦含泪记下。

离家前夜,小Z下厨,为父母做了满满一桌饭菜。知道父亲爱喝米酒,他也破戒陪着畅饮,一家人就像过年般热闹,欢声笑语不断。父亲很快不胜酒力就醉了,母亲也忙着回房照顾去,谁都没有表现出别离前的感伤。是夜梅城万籁俱寂,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冬雨。真是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刚回SX寺,道增就叫小Z去见Q姐。Q姐在新开张的凤凰酒店长包了两间套房,平日就在这起居办公。这次叫小Z来,是请他帮忙看一份盈利预测报告。这项目打算在SX寺等几所寺院内建设灵骨塔,向信众发售纳骨灵位。所有款项以捐赠方式打给寺院,再巧立名目洗出来,预期收益远高于民政管理的陵园。

小Z敷衍地提了些意见,心里终于有了决断。从酒店出来,就在路边给见性打了个电话。听说小Z父母竟然同意了他出家,见性感慨了足足半个小时。他告诉小Z,自己也从复旦管院毕业了。过些时日就从Y寺回湖南老家,在桑植接管一间道场。“圆照师父也会过来,如果不嫌条件差,到时你也一起来吧。”

2012年的春节,小Z回了上海。路过恒隆广场时,会不自觉停下脚步仰望那座楼。他最宝贵的两段时光,都是在恒隆度过的(复旦校园里的恒隆物理楼,还有这大楼里的KPMG)。只是在校园里,他想的是粒子物理与宇宙学、规范场论和弦论。而在KPMG,他魂牵梦萦的是怎样早日从Associate混到Par。

“聪明人最容易迷失自己。他们太清楚人生的边界与局限,面对自己的软弱无力,有时干脆编织一张大网捆住自己,试图让自己不再挣扎,没过多久又心有不甘想破茧而出。他们看起来什么都有办法得到,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这段话是从九华下来时S写给小Z的。这女人就像了解他的皮囊一样了解他的心。

佛陀也曾是个纠结人儿,后来想开活开了。刚晓法师讲过:佛教的一个中心就是成佛,两个基本点就是因果缘起。在小Z看来成佛就是活开了,就是活过了烦恼、三界与生死,活解脱了。那么多聪明人往佛门里钻,无非想活个明白。可等信心满满钻进去,却发现佛还在天边。嗯,打游戏都没这么容易通关呢。

小Z去湖南之前,S找他吃了顿饭。她很快就要借调到香港办公室了。晚餐是在国金58层的Flair吃的,S要了瓶Absolut Vanilia,男人整晚滴酒未沾,女人独自喝了半瓶。小Z只好扶她到楼下开了房,刚合上门,S就紧紧搂住他,不肯松开。女人把眼泪、口水和鼻涕糊了他满脸,小Z坐在床边,像一段朽木。

桑植地处湘西北,过半是土家族,佛教非主流信仰。所谓道场不过是山上的几间破烂屋子,别说没网络,连电线也是刚拉上的。要维持日常生活,一切都要靠自己动手。好在有居士发心,年内便可简易翻新一番。三人粗茶淡饭,除了静心修行,每周还轮流到附近村小帮忙代课,倒也安贫乐道,其乐融融。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俩和尚非但不做经忏法事,连香都不烧,供佛也只用清水野花。小Z跟着两个异类学修,打坐功力倒是突飞猛进。有一天小Z突然想起什么,偷偷问圆照他的O型腿是不是长期双盘留下的职业病。圆照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又跑去看见性怎么走路,从此三人每次打完坐都多了一道压腿的程序。

转眼就到了七月中,村小早就放假了。除了日常劳作,三人基本足不出户。傍晚时分山里下起了大雨,圆照见风雨如注、电闪雷鸣,还兴致勃勃地吟了一首打油歪诗。到了第二天早上,这雨势非但没停下的意思,反而越发凶猛。眼见土墙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手机信号又气若游丝,三人这才有些慌了。

小Z在学校里参加过登山探险协会,知道山洪与泥石流的厉害。连忙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两个O型腿就要向安全处撤退。说时迟那时快,一伙人刚走出十来步,身后的屋子就轰的一声……塌……了……。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小Z若有所悟,徐徐念道:“梵行路上风雨多,人身保险不能忘。”

第五回 五台金顶现僧相,半生红尘守天荒

这场特大暴雨,让桑植县两万民众受灾。村小也被泥石流冲垮了大半,好在正放暑假,孩子们躲过了一劫。见性家在高处,侥幸没有损失,三人便暂栖于此。又过了几日,冯校长到教育局开完会,愁眉苦脸过来小坐。原来学校师资就长期短缺,现在校舍也没了,县里打算把村小撤并到二十里外的中心校。

学校一共只有4个年级,80来个学生,平日分散住在方圆几里的大山上。如果撤并,孩子们要么每天翻山越岭去走读,要么就只能在乡里借住——中心校的校舍只够先保障初中部学生寄宿。本地农民大多不富裕,原来日子稍微好过些的,这次怕也因灾返贫了,撤并后多出来的生活费对他们无疑是个负担。

听了这话,见性暗自陷入了纠结。他打小生长在这里,深知山里孩子求学的不易。如果啥都没有也就不愁了,反正无能为力,可是这趟回来,他还带了居士们的一笔供养,这笔钱不多不少,刚够把道场翻新整饬一番,当然,也可以用来恢复村小的校舍。只是这件事的决定权,并不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

晚上,见性拉着圆照小Z开了个会。两人倒也没啥意见。只是和居士们电话商量时,遇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大家并不反对做公益,只是觉得要有主次分寸。这次帮了村小,那下次是不是也该帮别人,做慈善的前提是有余力,可现在小庙自己都揭不开锅了。最后决定由居士们商议几日,周末再投票表决。

第二天,三人去逛九天洞。这九天洞号称中国最大溶洞,里边有个莲花厅,莲花厅里有观音坐莲台的奇观。几人叹为观止,叩拜连连。回程路上,小Z问见性为什么出家。见性倒也直白:“当年去东莞厂里打工,没边防证被抓到樟木头收容所,在那里遇到了师父。”小Z又问圆照,圆照只说了俩字:“缘分。”

刚进家门,只见村支书已经和几个陌生人等在那了。支书介绍这几位都是从外地慕名来的居士。小Z有些纳闷 ,这几个居士怎么连起码的问讯礼仪都不懂。众人于是喝茶摆龙门阵,聊的也无非是天气。未几,其中一人突然喊了个俗名,圆照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那几人一拥而上将他掀翻在地,锁上了手铐!

小Z和见性当场就呆住了,眼前这幕对他俩的震撼一点不亚于小庙在暴雨中被冲垮。那些人把圆照带走时亮了警官证,村支书说,圆照十年前因为一桩过失杀人案潜逃,后来隐姓埋名出了家,公安追捕多时,最近才发现他的下落。圆照离去时很平静。“了则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宿债。”他大概早明白了吧。

居士们终于答应先帮村小修复校舍。村民们自然十分欣喜,纷纷出工出力,九月开学前,新教室已在废墟上拔地而起。小Z在网上发了招募支教志愿者的信息,很快便有热心人来报名。各种新气象,让这小小山村充满了活力。见性也和自己的剃度师联络上,师父在五台山一座律宗道场,愿意接引小Z修行。

二人暂别桑植,一路北上。小Z还记得童年时读舒克和贝塔的故事,那故事的结尾写道,他们定居在一座庙宇的老鼠洞中,心情宁静地活着。五台山的传奇里当然不仅有这两只著名的老鼠,北大的王小能教授到这里出家后,中国票据法的研究就基本停滞了。见性和小Z一路八卦着,终于在国庆前夕到了忻州。

剃度日定在11月2日,这一天也是观音菩萨出家日。小Z这天起得特别早,到山下接从香港赶来的S。S见到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九华山那座地藏菩萨铜像已经竣工了,可你还是这么丢下我了。”小Z涨红了脸,垂头走在前面。路过停车场时,他看到了一个在卖放生鸟的贩子似曾相识,定睛一看竟是旺缘。

旺缘没有再穿僧服,而是染了一头黄发。原来他一年前就从九江跑了出来,如今就在这景区里做放生生意,平日专门到附近收购村民们捕来的小鸟,再高价卖给各路香客。听说小Z要在这里出家,旺缘眨巴着小眼睛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贺礼,就把这几笼鸟送给你们放生吧。回头你帮我念念经保佑我发财。”

小Z便和S各自拎着两笼鸟儿,一路来到了狮子窝。秋季的五台,层林尽染,漫山红叶。小Z开了鸟笼,默念佛号,将那大的小的,老的幼的鸟儿一只只捧在手心,抛向蓝天。那些小生灵脱了笼絷,纷纷四散而去。S也在边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小Z见了奇怪,随口问道:“咦,你又不信佛,在祷告什么呢?”

“祈祷佛祖让负心人得大自在,早日获得安宁啊。”经历了这一年多的煎熬,S终于也看开了。然而此刻在她的心里,小Z依然是自己最珍贵的亲人。今日转山转水来五台,不为别的什么念想,只为送他走这一程。既然攥不住缘分,不如就此干脆放手,让他像这鸟儿一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大千世界吧。

出家剃度法会于下午二时开始。净人们沐浴更衣,先礼拜佛像与剃度和尚。引礼师教念辞亲偈:“流转三界中,恩爱不能脱。脱俗入无为,真实报恩者。”众人又各自向家乡方向跪拜,辞别父母。小Z双亲也早早到了忻州,但他们最后还是没有上山,不想因为自己的难过,再让儿子的心里有什么负担。  

大和尚为净人们做了开示之后,逐一为他们剃除了头顶上最后的三撮残发。至此,圆顶方袍僧相现。众人闻磬声再礼佛三拜,长跪合掌,各称法名,忏悔,发愿,皈依,受戒,回向,礼成。从此小Z有了法名,名曰悟空。悟空走出大殿,看远山云卷云舒,心里像灌满了海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留下。

见性拍拍他的肩,道:“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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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总丢了金箍棒

花总丢了金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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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鉴表的花果山总书记。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新浪微博:@花总丢了金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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