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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闭关与右派
 
记者:您是出家人,怎么会在1958年被打成右派呢?
本焕长老:我讲给你听。抗日战争时期,我在五台山大庙碧山寺当家。我当了家后,就在山上栖贤寺的一个关房闭关三年,读了100多卷《大藏经》,并且连续做“焰口”(一个饿鬼的名字,“做焰口”是救拔饿鬼、超度亡魂的一种佛事仪式)施食一千台,超度抗日阵亡将士。那时有一个晋察冀边区的八路军到了五台山,他被日本兵看见了,这个八路军是个营长,他跑到我住的关房里,我把他藏匿起来。日本兵来要人,我跑到外头说,没有人来呵。于是日本兵走了,我救了那个营长。
记者:这个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你当右派的理由?
本焕长老:那时五台山,白天来日本兵,夜晚来八路军。我是大庙当家的,难免要应付日本人。他们抓住这一点,我就够资格当右派了。1958年我还因为宗教方面的问题说了实话,那时也是不行的,当时的报纸也有报道。
(本焕长老102岁时访谈录,羊城晚报)
 
1942年十月,本焕以要在古西天寺(华严谷黄庙普恩寺遗址)修建闭关之所为由,从万遐进居士(本焕解放前主要支持者与资助人,原湖北省主席万耀的姐姐)处获得三百大洋。但根据前文的访谈,可知本焕并没有去西天寺修什么关房。那么本焕有没有闭关呢?应该是有的,但是有两种说法:
“1942年10月-1945年7月,本焕长老在五台山栖贤寺闭关3年,阅读大藏经等100余卷并连续放焰口一千台,超度抗日阵亡将士。”(本焕长老大事记)
“1942年十月起,也是万大姑太的支持,资助长老三百大洋,在已毁的古西天寺修了闭关之所。为潜心念佛求道,在入关前打了个禅七,做了法事活动,于地藏菩萨圣诞之日——七月三十日,身穿大红袈裟,庄严地进人关房。在闭关三年期间,读《藏经》四千多卷,还在晚上放焰口千台,超度抗曰阵亡将士。1947年七月,本焕出关,回到了碧山寺。”(历代高僧:本焕长老弘法大事记)
 
1942年是农历壬午年,这一年是没有七月三十的,地藏菩萨圣诞日的惯例是月小为九,而这一年七月二十九对应的是公历9月9日,也不符合十月入关一说。何况十月间,本焕还为一个因替日本传递情报而被游击队处死的汉奸和尚静禧做过追悼法事(1958年6月11日《南方日报》)。
 
这样看起来,《历代高僧:本焕长老弘法大事记》是站不住脚的。那么更官方的《本焕长老大事记》是不是就更靠谱呢?就在大事记里有关闭关这段之前,还有一段:
“1941年,抗日战争时期,五台山已是八路军抗日游击区,本焕老和尚坚决拥护八路军救国救民的抗日方针,支持八路军的抗日活动。有一次,八路军里有一个营长在执行任务时,被日军发现紧追不舍,情况十分紧急,本焕老和尚果断的将该营长藏于寺内,自己不顾生命安危,与日军周旋,巧妙的支走了日军,事后得到了八路军的赞扬。”
 
也就是说,本焕营救这个“营长”时,还没有闭关。在2011年2月9日播出的《凤凰大视野》本焕访谈中,说的也是:“一九四一年,一位八路军营长在执行任务时被日军发现,情急之下,本焕把营长藏到了后院,日军冲进寺院要求交出营长,本焕连声念着阿弥陀佛,用手比比划划,表示他只信佛陀,不懂什么八路,巧妙地支走了日军。”
 
本焕长老年龄大了,偶尔有记忆误差可以理解。但是,他真是因为右派问题而被关进监狱的吗?又是因为平反右派而被释放的吗?
 
在1958年6月11日《南方日报》的报道《南华寺住持本焕原来是个反革命分子》中,唯一提到右派的文字是:“在去年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猖狂向共产党和人民政府进攻的时候,本焕得意忘形地猖狂煽动佛教徒说:共产党太专横了,并表示要抓住共产党的弱点猛攻。”政治宣传的特点是:真给安的罪名、戴的帽,一定会反复提、时时提、处处提。但在这片通稿中,只字未提本焕的右派头衔。给本焕的定性是“披着宗教外衣的反革命分子”:
“根据揭露出来的事实证明,本焕原是一个混进佛教里的汉奸、流氓。他在日寇侵华的时候,曾经担任过日伪组织反革命职务,为日寇调查过我游击队人员的情况,作过一系列卖国的宣传。本焕到南华寺后,反动立场未改,一贯造谣破坏,挑拨离间,与人民为敌,并利用他的宗教地位,作走私、贩私、套购粮食、私卖黄金等非法行为。”
“现经查明:本焕在日寇侵华的时候,是一个靦颜事敌的汉奸。早在一九四二年本焕就在日本特务分子主持的五台山六月大会任交际股长,专门负责审查朝山的香客中有无共产党人和八路军,并且将我游击队人员的情况向日本特务分子报告。以后,他又担任了汉奸组织五台山复兴委员会建设科长,对教徒进行了一系列卖国的反动宣传,如所谓“庆祝大东亚战争胜利”,“大东亚圣战周年日军获空前伟绩”,“大东亚圣战是东亚整个民族的幸福”,“努力剿灭共匪”,“肃清共产主义思想”等等。本焕等还规定各寺庙一律要将这些内容写妥张贴,要进行演讲,否则受罚,甚至驱逐出山。一九四二年十月间,本焕为一个因替日本传递情报而被我游击队处死的汉奸和尚静禧大作追悼;日本投降后,本焕又以法师的身份包庇一名大汉奸。五台山解放,本焕畏罪南逃,并拟潜逃香港未遂,以后担任南华寺主持。以后他又披着宗教外衣进行上述的罪恶活动。本焕对上述反革命历史一直隐瞒不向政府坦白。”
 
当然,这只是当时调查者的一面之词。本焕晚年在一次电视访谈中说:
“当了4个月(的科长)就不当了,不当了,不当就退出了,到最后呢,说是我给日本鬼子当了汉奸,跟我不是当汉奸,反正对我说是当反革命分子,那个不是我自愿的,是他们逼迫我的。再一个我虽然做了4个月,什么也没做过,没做过什么,对国家对社会对人民的坏事。”
 
本焕的自辩与他营救营长的事迹一样,当时并未获得当局的承认。被逮捕后,本焕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后由监狱转至坪石劳改农场改造,1973年五月刑满释放。1978年11月16日,遵照华国锋为首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决定,全国各地党委给最后一批右派分子摘掉帽子。本焕的平反是在1982年5月29日,当时他已在融灵、宽纯等香港弟子支持下,以修复“李永茂隐居处”的名义重建了丹霞山别传寺,并担任住持两年,已是当地的风云人物。
 
第二节:血经传奇
 
血经,指用血抄写的经书。每有现世,都是价值极高文物,更是功德无上圣物。血经古已有之,现存极少:智诚血书《华严经》、善继血书《华严经》、普超血书《华严经》、海玉血书《华严经》、玄墓山圣恩寺当家和尚(名字不可考)血书《华严经》、常明、丰廉血书《大乘法宝经》,以及福州涌泉寺所藏近700卷等。
 
本焕血经,有多种说法:
“1946年,本焕长老至山西应县净土寺结夏安居,在这时又刺舌根血为墨,先后抄写完了《楞严经》10卷,《地藏经》3卷和《普贤行愿品》等19卷经文,共20余万字血经。”
“1947年三月,师隐居五台山北台顶才三天,就听说一些盲动农民冲击碧山寺,遂令一位刚从碧山寺来的寺僧重回寺里,把经塔秘密地背上山来。本焕满眶热泪地看到了此塔完整无缺,於是向佛发誓,人在金字经塔在,誓与经塔共存亡。为了避兔此宝在战争年代被毁,师携塔开始了长途跋涉的流离生涯。四月,先背塔到山西省应县净土寺,结夏安居,白天继续刺血写经……”
“从1938年开始,本焕师在五台山广济茅蓬(即碧山寺)住下,决心在这圣地苦修行十年。当时寺院住持广慧法师圆寂,遂由寿冶法师接任方丈,本焕长老、法渡法师任监院。寺院大小事均要管,生活又清苦,他还将手指剪开,以血为墨,恭写《华严经•普贤菩萨行愿品》、《金刚经》等经典,日写六百字,六个多月,共写了十九卷血经。”
“1937年,本老发愿写血经,用剪刀剪破手指,用针刺破舌根,以血为墨,日写六百字,6个多月,共写了十九卷血经,如今仅存一部《普贤行愿品》。”
“本焕师受戒以后,便云游四方,先到扬州高旻寺,后朝拜五台山,在碧山寺以血为墨书写经书十九部。”
……
 
在凤凰卫视专题《宗教长老世纪往事:释本焕》中,他在接受采访时亲口述说:
“(闭关)三年圆满以后,我本人在关房呢,一方面就刺血写楞严经,地藏经、金刚经、文殊师利法王子经,和普贤菩萨行愿品,一共用刺血刺这个指血写了19卷经。为什么刺血写经呢?那个菩萨行愿品上讲,佛在因地中,剥皮为纸,刺血为墨,书写经典集如须弥,佛是我们最好的学习的榜样。”
这段自述是接着闭关那段回忆的,并配有两段画外音解说:
“为了报佛恩,本幻发愿写血经,他用剪刀剪破手指,用针刺破舌根,以血为墨,日写六百字。6个多月,共写了十九卷血经。”
“在本幻书写血经的那个战乱年代,物质生活极其贫乏,冬天只能靠吃咸菜度日,但本幻坚持刺破手指写血经,报父母恩、报佛恩、报众生恩,可惜这些花费本幻心血的血经,大部分在乱世中散失了,如今仅存一部《普贤行愿品》。”
也就是说,本焕自己认可的说法是:这些血经共19卷,是在1942年闭关后,用了6个月写完的。
 
但在目前仅存的一卷《普贤行愿品》上,却有这样一段落款(出自另一个电视访谈):
记者:谢谢您。(念)“民国26年五月吉日忏悔释子本幻发心刺血敬书五台山广济茅蓬”。广济茅蓬在哪里?
本焕长老:就是五台山碧山寺。民国26年是新历1937年,是我72年前写的。
解说:据了解,本焕长老在五台山住了10年,一边念经文,一边刺舌血、刺指血写经文。
他抄写了《楞严经》10卷,《地藏经》3卷,《金刚经》、《普贤行愿品》和《文殊师利法王子经》等共20卷,写血经文字20余万字。僧人写血经的事例历朝历代都有,但是用血写经20余万字的却极少见,这是古今的奇迹。是对佛典的恭敬。长老在前言中写道:“剥皮为纸,折骨为笔,刺血为墨,书写经典,高积须弥。为重法故,不惜身命财物,以‘但愿众生得离苦’,而‘不为自己求安乐’。”这本血经,他自己每天要诵38次。
 
之前那些说法就没有根据吗?Sorry,那也是出自各种正式报道中本焕本人与相关人士的各种回忆(如万遐进后人万学行的回忆录)。时间与卷数变来变去,晚年记忆衰退真是害死人啊。
 
血经是僧人们刺破手指与舌尖,滴血为墨写就的,有些也掺入朱砂。但本焕是不用朱砂的,直接用血——本焕近侍印学法师曾转述整理他的血经心得:
问:书写血经时应如何取血?
答:(本老)在书写前用剪刀剪开手指,血流出后使用。刺指亦可,但血量太小。不能抽血而用。
问:怎样解决血液凝固的问题?
答:血流出后,盛于容器中,充分搅拌开而待用,可不凝固。取血量应以每次计划书写量而取。血液中不需要加任何物质(老和尚不提倡加朱砂)。
 
先不管书写起来有多麻烦,按每日平均600字算,6个月,那是……600×30×6=108000字。这是非常伤身体的,很容易感染,俗人不要效仿。
《楞严经》约62000字,《地藏经》约21000字,《金刚经》约5100字,《普贤行愿品》约1700字(嗯,这个最短,最好保存)。这些加起来共15卷算9万字好了。至于《文殊师利法王子经》,大概是《深密解脱经》第十一品《圣者文殊师利法王子菩萨问品》吧,还要凑4卷满11万字……以本总对佛经的粗浅认知,真是不知该怎么安排好呀。
 
唯一存世的《普贤行愿品》,是一位终南山挂单僧在1987年元旦跑到光孝寺送给本焕的。至于大师的书法风格几十年间改变了多少,就见仁见智了。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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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总丢了金箍棒

花总丢了金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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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鉴表的花果山总书记。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新浪微博:@花总丢了金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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